水面上,一场航运减碳的竞速赛正悄然上演。
最近,全球首艘纯氨燃料内燃机动力示范船“氨晖号”在安徽巢湖水域成功首航,这标志着氨燃料在船舶领域的工业化应用取得重大突破,为航运业节能减排、绿色发展开辟出一条新路径。
航运业托举着全球80%以上的国际贸易,其绿色低碳化迫在眉睫。
这两年,与航运燃料低碳化有关的新闻不绝于耳——特斯拉的Megapack储能系统开始为远洋货轮供电,全球首艘氢燃料电池渡轮“MF Hydra”已在挪威峡湾实现数百次往返,珠江口试航的甲醇双燃料集装箱船碳排放直降15%,硫氧化物近乎绝迹……
相比人们熟知的LNG、甲醇、氢等燃料,作为新型船舶燃料的氨何以“后来者居上”?巢湖上这艘纯氨船,又将如何携手国内船企和科研机构,激荡起新能源船舶万亿蓝海的创新涟漪?
没有黑烟的船
7月3日下午3时30分许,气温飙升到38℃。当我们来到位于巢湖东南角的散兵镇时,合肥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能源研究院副主任吴殿武正带领团队成员,在闷热的码头办公室开碰头会。距此不远的岸边,“氨晖号”身披首航成功横幅静静靠泊着。
“首航很成功,但相关参数还有继续优化的空间。我们要继续开展试验,找出最为经济可靠的方案。”吴殿武说。
顶着烈日,我们登上“氨晖号”。沿舷梯下到船舱,一组管线纵横的动力装备映入眼帘。这就是氨晖号的“心脏”——一台200千瓦的高速气体内燃发电机组、2台100千瓦推进电机及双桨推进系统。
氨,是化学工业的重要原料,由于其能量密度高,以及不含碳元素等特性,作为燃料应用潜力巨大。但相比甲烷等燃料,氨的燃烧性很弱,燃点更高达651℃。直到2020年以前,很多人还认为氨是不可能在内燃机里被点燃的。
化“不可能”为可能。为激活氨的高燃点,能源研究院团队选择了当时行业内还没有先例的等离子点体火方式。
吴殿武形象地解释:“借助等离子体的高能量,不仅可以迅速让内燃机温度升高,还能将有些‘害羞’的氨燃料的微观结构进行改变,使其变得更加‘热情奔放’,进而提升燃烧性。”
从实验室样机到重卡内燃机,从点火头材料研发到储氨装置个性化设计……伴随相关技术方案的持续迭代,氨燃料内燃机功率越做越大。2023年,团队与深圳海旭新能源有限公司开展合作,将目标瞄准了纯氨燃料在船用内燃机上的应用。
“之前的设计方案是将柴油等传统燃料与氨混合,但纯氨才是真正的零碳排放。”吴殿武告诉我们,当马士基等巨头纷纷开始布局氨燃料,国内科研团队更不能满足于眼前的小突破,“快马加鞭,争取早日形成先发技术优势。”
内燃机本质上是一个精密的燃烧腔体。为了能在封闭腔体内实现长时间的稳定燃烧,除点火能量要大,氨还必须从自己的“身体”里裂解出更多的氢。
氨、氢两种气体“个性”迥异,但一旦结合,却能形成有趣的互补效应,为内燃机注入源源不断的动力。
道理不难理解,真正付诸实施却遇到了许多新问题。首当其冲的是,氢、氨比例如何控制?
“必须要有个能即时读取氢浓度的灵敏装置。”研究员陈龙威钻研氨燃料内燃机动力系统多年,他告诉我们,内燃机在结构上大同小异,最大的考验在于燃烧工艺和设备的适配性。
以测氢仪为例,铅笔盒大小的装置里布满精密的气体探头,在堪比超级“高压锅”的内燃机里,这些探头如何稳定工作?
为解决这个技术难题,陈龙威和同事们加班加点,在项目合作伙伴的助力下,他们仅用不到三个月就拿出了纯氨内燃机测氢仪的设计方案,“修改过的图稿足有上百份。”
没有黑烟、没有异味,监测数据显示:二氧化碳排放近乎为零,氮氧化物浓度不到国家标准四分之一,噪音比图书馆还低。
近一个小时的首航,“氨晖号”实现了纯氨燃料的稳定充分燃烧、二氧化碳的近零排放和氮氧化物的有效控制等预期目标,验证了氨氢融合燃料的潜力。
不含碳的燃料“新星”
航运业每年排放多少二氧化碳?约10亿吨。
这个数字相当于每年全球汽车排放量总和的530倍,而一艘超大型集装箱船(VLCC)烧重油一天的排放量,相当于3万辆家用轿车。
脱碳“生死劫”之下,世界各国纷纷押注零碳排放的新燃料。氨就是其中之一。
氨燃料的崛起堪称一场从“增收明星”到“零碳新贵”的华丽跨界。1727年,英国化学家哈尔斯首次通过分解铵盐制得氨(NH?),它由一个氮原子与三个氢原子紧密相拥,其核心优势源于“零碳基因”——不含碳元素,燃烧时主要生成氮气与水,这就从根源上阻断了二氧化碳排放。
但氨独特的分子结构也导致了燃烧速度慢、点火要求高等缺陷。此后两百多年,虽然合成氨技术不断突破,但其还是主要被应用于化肥领域。直到进入新世纪,当气候危机敲响警钟,当绿电消纳成为必答之题,氨才以“绿色燃料”身份在航运业翻红。